暴雨再次倾盆而下,执法队员小张打着一把几乎要被风吹散的伞,浑身湿透地冲进王强的大排档包间。
他将一份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复印件拍在桌上,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变调:“强哥,最终方案出来了!”
王强展开那张还带着潮气的纸,只见上面赫然印着“城市更新办公室关于柳屯片区社会稳定风险评估会议”的议程草案。
其中一个议题,像淬了毒的匕首,直刺他的瞳孔:
“关于是否对杨建国等重点人员之未成年子女,实施临时社会监护的必要性与可行性研讨。”
“操他妈的!”王强再也按捺不住,一拳狠狠砸在油腻的桌面上,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,“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!”
整个包间死一般寂静,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。
阿珍和几个摊贩代表脸色煞白。
这是最后的通牒,是来自权力顶层的降维打击。
王强胸口剧烈起伏,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。
但几秒钟后,他忽然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,缓缓坐回椅子上。
那股暴烈的怒气退去后,一种骇人的冷静浮现在他脸上。
他盯着那行字,仿佛在看一个死物。
许久,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惊慌失措的脸,一字一句地对阿珍说:
“珍姐,去发个通知。就说明天,全城的妈妈,都来老杨这儿买腌菜。”
次日清晨,雨过天晴。柳屯菜市场出现了一副百年难遇的奇景。
从街头到巷尾,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,安静而有序地排在老杨的豆腐摊前。
队伍里几乎全是女性,抱着孩子的、推着婴儿车的、挽着菜篮的家庭主妇。
她们不喧哗,不拥挤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庄严的平静。
“杨叔,来一斤腌菜,我儿子就爱吃您这口!”
“老板,称二斤豆腐,回家给我女儿做麻婆豆腐,让她也学会认认亲戚!”
她们在付款时,会特意提高音量,说给周围每一个人听,也说给那些藏在暗处、用手机偷拍的“帮扶专员”听。
不远处,小杨老师带着美术兴趣小组的孩子们支起了画板,他们画的不是风景,而是眼前这幅名为“奶奶排队买咸菜”的生动画卷。
一位闻讯赶来的本地记者,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动人的一个瞬间:老杨站在摊位后,不知所措地看着长龙,而小豆子,那个传说中“自闭”的孩子,正用小小的身子紧紧抱着爷爷的腿,仰着头,仿佛在给他无声的力量。
“咔嚓”一声,画面定格。
半小时后,一张照片配着一行文字在网上疯传:“你说他是钉子户,我说他是爷爷。”
照片下,评论如潮水般疯涨。
而在城市另一端,陆家嘴摩天大楼的顶层办公室里,周立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,和他秘书刚刚发来的现场视频。
他原本准备点击“发布会议通知”的手指,悬在半空,迟迟没有落下。
他关掉手机,房间陷入一片黑暗。
落地窗外,是璀璨如银河的城市灯火,可他第一次感到,自己被这片灯火隔绝了。
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,一下,一下,像是罪责的拷问。
这场声势浩大的“腌菜日”之后,菜市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仿佛那场风波从未发生。
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周,老杨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。
又过了一周,在一个寻常的周四清晨,老街坊们意外地发现,老杨的豆腐摊没有出摊。
三轮车不在,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不在。
摊位上只留了一块小小的木牌,上面是老杨自己写的、略显笨拙的三个字:
“家中有事。”
而在几百公里外的乡间公路上,一辆破旧的客运班车正颠簸前行。
车窗边,老杨搂着怀里熟睡的小豆子,目光越过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高楼,望向那片越来越近的、泛着金色的田野。
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,像是在对怀里的孙子说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
“小豆子,爷爷带你回趟家。”